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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短篇小说||胡金洲||古家大屋
  • 2021-03-20 09:04:3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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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本文已授权本平台发布


    古家大屋



    文字编辑:百花齐放 | 排版编辑:半夏


    轰隆! 一声巨响,古家大屋在遮天盖地的飞尘中,塌了。塌得那么悲催那么惨烈而且还那么不明不白。

    幸亏没死人。只伤了一个外人,姓吴的一个泥工。七公七婆的七个儿子媳妇和孙儿重孙,正聚在渔梁洲上看龙舟赛。兴高采烈跑回家来,家没了,古家大屋牺牲倒地。一百多号人立在绵延半里多长的烂石碎瓦前,声嘶力竭地喊震天动地地哭,让周遭一大片空气都跟着伤心颤抖。女人们跑向各自的废墟,伸出又白又嫩的双手拼命刨着残砖碎瓦,边哭边寻觅着自已的金银细软。

    七公七婆安然无恙,双双坐在长子必耕抢出来的两把太师椅上,东张西望。

    风把七婆髻起来的头发吹的七零八落。七公瘫坐着,满身尘土,嘘出一口长气,幸灾乐祸地自言自语,哎!迟一天早一天的事,老天爷总算把你们给撵出来了啊!

    三个穿蓝制服的专家围着废墟高一脚低一脚走了一圈,一阵交头接耳,指着西头一大堆石头说,人为推倒!

    有人耳尖,随即怒吼:谁干的!狗杂种!这是谁干的!跟着,一百多号人獅怒虎吼起来:站出来!给老子站出来!X养的!

    七公抬眼嘘了大家一眼,老泪纵横,哭怆道:怪我啊!这都怪我啊!

    必耕一脸惊慌,俯下身子,爹!咋能怪您老哩!这肯定是坏人干的呀!

    七公头一扭,你跟我装糊涂!

    七公心里有一盏灯。

    七公是马来西亚老古家第二代华侨,排行老七。长的特别像父亲,小眼,塌鼻梁,耳轮长且肉垂,走路像个小女人。七公的老父亲靠长长的一根挑牙虫的细银针发了财。后来,六个兄长盲视在床只出气不进气的老父亲,争夺家产大打出手。七公一气之下,带着一个马来西亚女人回到老家紫金镇。先给砌房的泥瓦匠运河沙,后来贩“头仔鱼”(当地特产。据说新婚夫妻圆房食此鱼,头胎生男孩)同他爹 一样,生下七个儿子。

    紫金镇有三亍九巷,三亍实际就是一条亍。东头叫东亍,西头叫西亍,中间叫马亍。最起先只有马亍,一条茶马古道,后来渐渐才有了前后东西亍。马亍供古道上普洱茶贩子洗马歇脚。茶楼酒肆戏台青巷,一应俱全,十分躁动热闹,人称微汉口。九巷中有一条小巷叫挂衣巷,一匹马宽。九家门脸左右,小青砖墙上杵着一排整齐的大园头钉。茶贩子人模狗样仄进,人模狗样仄出。马夫则偷偷摸到门脸,利索脱下一身马臊味十足的坎肩和外套,吊死鬼似吊在大园头钉子上,虎着一张脸进门。整夜,不到百米的巷子里飞进飘出一阵阵轻浮的浪荡声。

    七公在挂衣巷做头仔鱼生意,还从未在墙钉上挂过自已鱼腥味十足的破青色褂子。

    那年,古家大屋的图纸还在七婆心里时,七公第一次走进挂衣巷。

    七公走进挂衣巷,路过一排青屋,见人来人往异常热闹,放下担子,挑起青色布帘,双脚迈入,白头裸在布帘外,不料左腿小肚被人踹了一脚,右耳朶让人揪住,生生拽了出来。

    你想干嘛?使劲别过头,原来是七婆。七婆杏目园睁,怒不可遏。

    七公一脸陪笑,我来瞅人家门脸呢!你看看!多精巧!我家大屋能不能用?

    看门脸你就看进去了?

    里外都得看呀!

    七婆扫了门脸一眼,你想用它依样做咱家大屋小门?

    初步有这个想法!七公高兴地说。

    眼前的门脸似普通人家的厨屋,高个男人欠着身才能进去。两边框骨与踏石一律深青色花岗石,顶楣四块半月状镂空花砖,镌刻着山野菊椿树叶迎春花勿忘草,叶上草下两只蟋蟀一只三条腿蟾蜍,仰首作鼓鸣状。

    七婆沉下脸,老东西!你懂不懂啊?这叫青门!高不过六尺,宽不过两步,仄进仄出,男偷女摸,马来西亚你没见过?

    说时,从屋里传出一阵浪笑,几声评弹:

    云逐雁,雨打鸿。

    玉体纤软卧金龙。

    红兜短,肌香重。

    日日夜阑,共枕青桐。

    七婆听见,咬牙切齿对七公说,听听这淫词乱调!跟我说啥哟,分明是想进去哟!

    七婆移过身子,朝花岗石看了看,说,这是一家官娼,世上最不要脸的东西!

    七公凑过去,发现框骨花岗石上方有一株阴纹小花,花旁一株被人踏过似的瑟缩野草。

    七公脸臊到耳脖子,喃喃地说,我不骗你,我真从来没进去过!骗你是王八蛋!

    七婆挑起担子,轻言细语地说,老头子啊,我在马来西亚就跟你说过,我爹我娘让你对我从一而终那番话原就是不算数的,现在我人老珠黄,你身边纳个妾没人会骂你,进这种肮脏地方,一糟踏古家门风二糟踏自己,让人知道多没脸面是不是?

    是!是!七公连连点头说。

    后来,有人传七公进挂衣巷,七婆只是笑。她心里明白,自己的老公一辈子守身如玉,是个知道分寸和规矩的男人。

    此后,七公接连看了镇上五家大屋,有入户大门脸,屋内照壁,山墙窗棂,七婆一样都没看中。

    七公的婆娘是个杂种,父亲马来西亚富商,母亲是华人。个子不高,宽臂厚肉,很适合生孩子。一张大脸,鼻子以上像马来西亚人,鼻子以下像华人。

    七婆平时少言寡语,但凡出话,一句像个鎯头,能砸地上一个坑。古家大事小情都是由这个马来西亚女人拍板。古家大屋从选 址到落梁就是她定下来的。因为银两是七婆出的。

    大屋建在紫金镇后街。镇西头,偎山,绵延半里多路。厅堂厢阁房厨道厩大大小小一百零九间。大屋徽派建筑,粉墙黛瓦,瓦却反盖,沿袭山西古家祖屋建制。一根二十米来长的衫木起梁,遇山面做墙,逢兀石架檩,最后一堵石头墙收官。蜿蜒迂回,成“之”字状。大屋墙体和棱形扇形镂空花窗用青砖,其它则用上等木材。园椽方桷,大格门,斜孔窗,嵌贴阴阳木雕或石雕。蝙蝠蟾蜍和十二生肖图饰随处可见。

    大屋有九重,一重三干,前厅天井后堂,三干为一个单元。后堂分左右厢房。上有阁楼,女眷居所。七公原本想设室,给无儿的儿子纳妾,被 七婆一笔抹了。七婆说,妻配夫好比地配天,天下能有几个地?因依山而建,大屋阔门设在侧边,石柱出墙而立。上边吊着一盏南洋大灯,黑漆铁色,六面彩花玻璃。入夜上烛,有了电后,日夜通明。

    大屋的山后一眼泉水,通南河,长年沽沽不息。七公打穿山洞,引泉入室。挖凿三口流水塘。塘边搭起半月形古铜色帚把粗老藤美人靠,脚下两步是下塘石阶,浣衣洗菜饮茶全就地取水,不费半点劳顿之苦。六十年代初,国家一古建筑学家路过紫金,探访古家大屋,花了一天时间参观,临走留下两联墨宝:憇山乐水人间天庭物尽其用,巧夺神工至睿至智叹为观止。抓着七公的手说,此屋不可复制,老哥哥务必保护好啊!七公十分感动,连连点头。

    转眼间到了公元1995年,七公七婆第三代后人先后娶嫁。古家人丁兴旺,牛豕满厩。这年,七公召集 “耕樵渔读荣宗耀”七子分了家。七公七婆住前面一重,长子必耕住最后两重。古家有个祖规,儿孙中男儿成家可分房,女儿髻发即使独处亦不分房。古家大屋一直留下十几间龇牙咧嘴的裸窗房没有分配。

    七个儿子有生儿的,也有生女的。乖乖女依仗爹娘支持,找七公要“窗户”,闹死闹活,竟无一人得成,气得个个发誓老死不出嫁。最终,七婆发话,说了两句话。一句话活人不能让尿憋死。二句话祖宗的规矩不改永远没规矩。七公无奈,祖规只得修改,允许招赘立窗。一下子裸窗彻底消失。

    分家后不到一月,七房必耀的孙儿媳妇提出拆墙开店。孙儿媳妇是县城裁缝店老板的小女,自幼随父穿针走线。一进古家就吵着要开裁缝店。必耀不敢兴头,找主事的长兄必耕请示。必耕到外地去了,一时半会回不来。必耀只好装糊涂,任凭孙儿媳妇拆门破墙。必耕回来,见了又急又气,急忙找五个兄弟商议,最后赝传七公七婆的圣旨:限令七房五日内撤掉裁缝店,恢复大屋原状,否则,逐出大屋自立门户!

    孙儿媳妇拎着烫衣的大烙铁挡在店门口大哭大闹。六房子孙欣然赶来围观,七嘴八舌,竟然无一指责者。必耀暗喜,带着老婆找七婆。老婆搂着七婆,老祖宗,您是古家的好榜样,中国有皇帝的时候您就在南洋开店做生意……

    等等!七婆说,直说,你们想干啥?

    您宝贝孙儿媳妇要开裁缝店,大哥说你们有圣旨不能开!

    我不是皇帝,顶多是个皇后,谁是皇帝你们找谁说去!

    必耀又去找七公。七公沉吟片刻,缓缓地说,我也不是皇帝,哪来的圣旨?

    裁缝店毫发未损,照开不误。

    不久,二房至六房如法炮制,先后打墙开店。有卖服装的,有买烟酒的,有卖锅瓢碗盏日杂百货的。老六会做包子,和老婆开了一个包子铺,店名叫“五里香”。

    三个月后,古家大屋一溜排二十一间全成了张灯结彩的店铺,几乎占了紫金镇镇头的半条街!

    店铺开张,家家都请七公出来剪彩,七公闭门不出。众人无法,不时以衣物烟酒肉包子相送。入夜,店铺打烊,七公迈出大屋,一个人在六房店铺门口看过瞅去,伸出老手指头触着一块块门板,一路触到大屋的石头墙。在石头墙边,摇头叹气,伫立镇头,望天看远,转头,步履蹒跚走进大屋。七婆在屋里咳出两声,以示应和。

    六房都有店铺,唯独七公的长子必耕一家没有店铺。必耕晚来得子,子无儿,有一女。孙女结婚时,六房的店铺已经开张五六年了。孙女婿是个大货司机,入赘没几天怂恿丈母娘给老婆开个卖虎头鞋的店铺。必耕的孙女性格孤僻,十足的宅女。但心灵手巧,会做一手女红。特别是小孩子脚上穿的虎头鞋,精巧得要命。有一次,她随娘出门,忘换鞋,趿一双虎头鞋逛街,被一鞋店老板看见,硬生生追到家里要同她合伙做鞋生意。

    儿媳妇叩开老公公的门。

    必耕说,这事我没意见,万一老爷子不同意你们咋办?

    儿媳妇说,爹,这话听起来咋这么别扭呢?二房到六房能开店,长房咋就不能开呢?难道日头从西边出来了?必耕看着儿媳妇,笑笑,老爷子他说日头就从西边出来,你又能拿他咋法呢?

    儿媳妇踅身出来,咬出牙棱说,信不信!我今天就偏不让这日头从西边出来!

    必耕一个人关在屋里想了想,猛然觉得自己不能窝囊,转头问七公。七公开门见山:六房他们都可以开店,唯独你们不行!

    必耕一愣,问,为啥呢?长房是你们抱养的?

    七公不语。

    必耕去找七婆。七婆一直喜欢长子,必耕一家占两重六干房就是七婆钦定的。

    七婆知道来由,摇着头,说,儿啊,你知道为啥给你六干房吗?必耕摇头。就是要让你们长房守住古家这份家业呀!

    必耕不解,这和开店有关系吗?

    七婆叹了一口气,一五一十向必耕道出了其中原由。

    原来,古家能在这块地上架起半里之长的大屋,靠的就是偎依的山体。另外,还有一堵收官的石头墙。山体做墙永远是不会倒的,但这面收官的石头墙犹如大屋基石,只要稍稍动一动,古家大屋就会七零八落散架,必塌无疑!

    必耕惊诧良久,默默退出,一个人沿着高高大大的石头墙走来走去。

    必耕错就错在他知道原由后再没同儿媳妇支吾,自以为是不应声他们就不敢打墙开店。

    就在这天,渔梁洲举行全县龙舟大赛。古家六房统统关门歇业,倾巢而出去看龙舟赛。必耕的孙女婿偷偷找来发小,一个姓吴的泥工,扬起大锤哼着小曲猛砸石头墙。他从基脚打起,捅碎了墙下的一块巨石,不一会功夫,这堵石头墙从下到上渐渐剥离……等必耕和七公七婆跑出来查看的时候,只听见轰隆一声巨响,古家大屋塌了。

    大家哭的哭喊的喊,动天动地闹闹嚷嚷,七婆坐在太师椅上突然对身边的七公说,七仔(七公小名),你坐会啊,我先走了啊!

    眼一闭,断了气。七婆享年103岁。两天后,七公跟着溘然去世,享年107岁。

    ……

    就在古家大屋塌后没多久,紫金镇接连又塌了七处历史悠久的老屋。查明原因,竟都是破墙开店造成的。那段时间,镇县两级政府真是忙得焦头烂额,心力交瘁。当地有文化的喷子们也不清闲,搜肠刮肚,找了“不”字开头的成语又嘲又讽,说县镇两级领导在那些日子里辛苦的不遗余力,不可开交,不苟言笑,不知所以,不为已甚,最后不足为据,不了了之。

    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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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作者简介

           胡金洲,男,1945年9月出生,襄阳市交通运输局退休干部,中国小说学会会员,湖北作家协会会员,在《小说界》、《长江文艺》、《中学生阅读》、《青年博览》、《工人日报》、《湖北日报》等国内30多家报刊发表小说、报告文学等各类作品150多万字,小说、报告文学与新闻作品在全国与省内多次获奖,著有小说集《绝活》与通讯、报告文学集《木榫集》,四篇小说入选《全国初中现代文阅读锦囊》、《湖北省中学阅读文丛》、浙江省与深圳市高初中课外阅读文本、联考试题。多篇作品由美国与加拿大有关图书馆收藏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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